迷信害人乃至杀人有个特点：事与愿违，至死不悟。满以为能升上天堂，却坠入地狱；满以为能起死回生或长生不老，却顷刻间魂归离恨天。古人炼丹以求仙，据说服用了“九转金丹”可以生出羽翼，百日飞升。但因为金丹的主要成分是有烈毒的硫化汞，服者往往因之短命而死。那个被电视剧捧为一代英主的雍正老官，据考就是服丹药猝死的。丹炼了一千多年，尽管死者相继，无一成仙，但发出“服食求神仙，多为药所误”警悟的人寥寥。
老去生涯付漫游。老了，卸下工作担子到处走走，增加了不少见识。峨眉山的金顶，泰山的舍身崖，过去都有人相信跳下去会成仙。热恋中的男女相抱而跳，满以为可以双双挟飞仙以遨游，却落得以腐肉饲乌鸢。据说早年间有人见过山崖下面的森森白骨。
舍身崖上镌刻着“哀愚”两个大字。我曾在这字下伫立良久，一个愚字造了多少孽啊！我有诗道：“愿挽天河洗愚昧，人间铲尽舍身崖。”哪里有愚昧，哪里就有“舍身崖”，要铲尽它只是一时的狂想。人类虽然不能长生不老，愚昧和迷信这个从远古走来的、两位一体的怪物却至今不见有死期。它能屈能伸，能隐能显，能断能续，能灭而不死，能死而复生，泻尽天河之水怕也冲刷不净。
近年来，在开放搞活的大潮中鱼龙混杂，与科学昌明、科技猛进的同时，迷信也泛起陈渣并翻出新渣，许多地方乌烟瘴气，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。我始而惊异慨叹，后来渐渐见怪不怪了。但前些年报尾巴上的一则故事，使我感到莫大震撼，那梗概至今记得。一位寡妇有个遗腹子，体弱多病。母亲请来江湖术士看病，请神捉鬼，吃香灰都无济于事。眼看着孩子的病一天天加重，母亲焦急万分。术士道：这孩子是冲撞了“黑老大”，要向黑大仙叩头请罪，否则必死无疑。
“黑老大”是谁？原来是远处隆隆往来的火车。可怜的寡妇连忙背起孩子跑到铁轨当中，迎着风驰电掣般对面开来的火车头，让孩子叩头礼拜。车笛长鸣，但司机万没料到这母子并不躲避，急刹车已不管用，孩子被轧得粉身碎骨，母亲被冲出几十米，也立即身亡。就这样，断送了两条生命。一个家庭，鲜血破灭了善良的希望。悲夫！
长期以来，我每想到这故事，平静的心海就涌起波澜，两个血肉模糊的影子仿佛要诉说什么。他们能说什么呢？也许还在责怪自己不够虔诚，想拜托生者代向“黑老大”请罪以修来世吧！复杂的事物往往在一个简单的形象里显露得清楚明白。“黑老大”就是当代的“舍身崖”。各种形式的“黑老大”正在诱使愚者舍身，制造一个个惨烈的悲剧。切莫以为它只能殃及少数人，听其泛滥，必定会闭塞民众智慧，扰乱社会思想，酿成大的祸害。
现今不但是世纪之交，而且恰值千年之交，赶上这个百年一遇、千年一遇的良辰，真是我们的福气。当此之时，回顾与前瞻自然是热门话题。偶见《科学改变人类生活20例》一文，篇幅虽小，却有千斤重。20世纪列出八项重大的科学发明，遗憾的是没有一项是中国的，仍然抱着四大发明自我感觉良好的国人未免为之汗颜。但转念一想，20世纪正是中华民族危急存亡之秋。中国人用自己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，改变了世界上四分之一人口的命运，对世界作出了了不起的贡献。腥风血雨不具备科学发明的条件。今后的一百年，中国若能在和平稳定的环境中各项改革取得长足进步，发展科学就有了沃土。我坚信，在100年后重大科学成果的名单上，后来人必定会发现中国，中国。
然而，有个“黑老大”作梗。智慧与科学同愚昧与迷信，犹如冰炭之不相容，后者是前者沉重的绊脚石。一面致力于科学兴国，另一面也要开通民智，宣传科学思想，使人们能同头脑里的“黑老大”告别，乘上高速的时代列车前进。
借问“黑”君欲何往？纸船红烛照天烧。
1999年7月
 |
